《文化研究》第 21 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4(Transindividuation with Irit Rogoff, e-flux 14, 2010)
这是法国哲学家贝尔纳尔•斯蒂格勒和文化理论家伊雷特•罗格芙对话的一个节选,对话发生在 2010 年 2~3 月,是作为斯蒂格勒到目前为止在伦敦大学金匠学院担任的教授级研究员的一部分,所开展的系列讲座“药性经济”(Pharmaconomics)的时候进行的对话。这个节选中,我们涉及了斯蒂格勒的思想发展出来的一些核心概念,如“跨个体化”(transindividuation)、“传递”(transmission)和“长回路”(long circuits)。在他的三册著作《技术与时间》中,斯蒂格勒认为“技术”(technics)( 汇聚在信息系统、代码、代具 [prostheses]、机器等等之中的各种模式、话语所形成的一个星丛)组成了“尤其被认为是我们时代所特有的关键的哲学问题”。昂德黑•瓦卡里(Andrés Vaccari)对该书有如下的陈述:
“在人文科学中,文化和语言也逐渐被技术的宇宙所淹没:机构、仪式、知识、象征系统和实践的人工领域使人成为有功能的、能说话的、制造了意义的生灵,也就是说,这些东西使人成为了人。 人的本质,似乎是技术之物(the technical);可这又悖反地成了人的他者——非人之物(the non-human),制造物、非自然物、人工物,甚至可以说非人(the inhuman)。”
对于斯蒂格勒,“跨个体化”概念并不停留于个体化了的“我”,或者互相个体化了的(interindividuated)“我们”,而是发生于一个先于个体的中域(milieu)里的共同个体化(co-individuation)过程,其中“我”和“我们”通过彼此而转形了。 于是,跨个体化,就是所有社会转形的基础,因此也是处理教育中发生的事情的一个方法。同样,“短路”(short circuit)之类的术语则指示了思想中的一个断裂、出发,而“长回路”则提示了一个范围内的各种连接性(connectivities),可以让思想之经过去跨越时间:
“重磅的金融危机撼动了全世界,而这就是短期(short term)执掌霸权所带来的灾难性结果,其中,注意的破坏既是因,又是果。…… 随着各种程序工业(programme industries)的涌现,市场营销将关于自我、心理个体化的心理技术(psychotechniques),转形为关于跨个体化的工业化的心理科技(psychotechnologies),即由各种网络来穿针引线的心理科技,而这也是对于一个关于跨个体化的工业化的网架(reticulation)所进行的组织,然而,这个跨个体化却短路了传统的、由各种机构形成的社会网络。”
斯蒂格勒思想的另一个关键术语是“注意”,这很大程度上是从哲学家吉勒拜尔•西蒙东(Gilbert Simondon)的著作发展而来,而且在谈到各个教育过程的模态(modalities)、纹理时,这显然有着格外的价值。
“在吉勒拜尔•西蒙东对这些术语的理解上,注意是个体化的现实,因为注意总是既是个体的,又是集体的。 注意,就是集中关注一个对象的心理官能,也就是说,给自己一个对象,同时也是照管(taking care)这个对象的社会性的官能,把对象看作另一个人,或者另一个人的代表,看作是他者的对象:注意也是公民性(civility)的代名词,因为注意建立于友爱(philia)之上,即社会化了的力比多能量之上。 这就是为什么注意的破坏既是心理装置的破坏,也是(由集体个体化所形成的)社会装置的破坏,以至于社会装置构建了照管的系统,原因就是:给予注意也就意味着照管。”
❓罗(罗格芙,下同):我有几个问题,不过也许我们可以先从您如何接近教育问题来开始,而不是您认为教育是什么。因为向一系列大得多的切入点来打开教育,看起来是很重要的,所以教育不仅仅是关于教室或学习机构的。也许我们可以从这个问题开始:您认为进入教育的切入点可能有哪些?
事实上,我建议可以谈谈教育的 3 个层面。第 1 层是更大的传递这个意义上的教育——跨世代的传递,因为,在我看来,这是教育的本质。这个意义上的教育是什么呢?教育是各个世代的关系,而接触是其传递模式。 例如,一位艺术家有能力触动(affecting)一条传递的线,而那条线从旧石器时期的艺术一直到当代艺术的,既在艺术家身上,也是关于艺术家的,而且这个传递是与时间、与人类经验(我不喜欢“人类”这个词,所以或许我们可以说“凡人”[mortal])的一个关系。这些线就在艺术家身上,并非由于他才显现出来,也不是关于再现的各种结构,而是通过对这些线的实践、通过与这些线的接触而生效的。
一开始,教育最常见的日常经验是亲子关系,或者我们可以说家庭空间是教育的第一空间。这里,我们已经开始认出一些问题了,而这些问题与你能在 教育的其他层次、模态中——在学校、博物馆和其他类似机构中看到的问题非常接近、非常有联系。 所以我要谈谈这 3 层:这个“家庭”教育、所谓的学院教育,和文化机构的教育。而在这 3 个不同层面上,你会遇到同样的问题——回路的问题,有长的,也有短的。如今,家庭层面上的教育问题是媒体的操作所造成的世代关系的短路。世代之间创造的事实上是长回路。 弗洛伊德、格罗代克(Groddeck)所说的“本我”是长回路的一个潜意识空间。这些潜意识空间在非常非常大的时间跨度上一直链接起了各个世代。在这些长回路中,生产出了梦的材料,例如弗洛伊德的释梦中的紧要之处,而且,这个梦的材料显然也是艺术家得以进行操作、生产的素材。 乔瑟夫•博伊斯(Joseph Beuys )对我来说极其重要,就是因为他研究过这个长回路的问题,而那些长回路使他以个体化了的方式与过去排在了一条线上。
这同样也是学院机构的问题,因为当你在学术机构里教几何学或地理的时候,你就在创造与遥远的世代之间的长回路——创造一个与过去的统一,从而可以创造一个与未来的统一。 宗教、政治,甚至运动,乃至事实上在人类生命中作为一种支撑的一切事物,都是对那些回路的一种支撑。传递的这 3 个模态对于我们极为重要,因为它们是这些传递的主要机构。它们是被我所描述为的一种“药术”(pharmacology)和一种“器官组织术”这几个因素所决定的。 例如,在胡塞尔关于几何学的最后论述中,他说没有书写就不可能通向几何学,书写是发明几何学的一个条件——而且他说的是“发明”,不是“发现”。他表明了在这种教育中——也就是典型的学术教育的模式中——几何学是学术教育的母体(matrix)。几何学示范了一种理论性、学术性教育,其中,他说明了要通向几何学,是有些技术条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