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勒兹 1969/11/30 课程(Conférences,Cours du 30/11/1969),Aho 译
德勒兹 1969/11/30 课程(Conférences,Cours du 30/11/1969),Aho 译
我想为你们调查一个词的历史,这段历史依然很偏门、很局部。这个词,就是繁复体(multiplicité)。繁复体常常被用到:举个例子,我们说:数字的繁复体、行动的繁复体、意识状态的繁复体、震惊的繁复体。在此,繁复体用作形容词,勉强才被用作名词[实体]。柏格森也因而常常这么表达。不过另一些时候呢,繁复体这个词在很强的意义上用,用作一个货真价实的名词,所以在《(意识的)直接所予》[《时间与自由意志》(Essai sur les données immédiates de la conscience)]的第二章,数字就是一个繁复体,这跟“数字的繁复体”说的完全不是一回事。
为什么我们觉得这么用繁复体,把它用作名词,既不同寻常、又至关重要呢?(繁复体的概念:DI, page 169)这是因为,当我们用形容词“多”的时候,我们只把它当作一个谓词,必然会把它和“一”这个与之对立且互补的谓词联系起来:一和多,一个事物要么是一、要么是多,同时它既是一也是多。与之相反,当我们用名词“繁复体”,就显示出我们已经淘汰了谓词一-多的对立,因为我们早就置身于另一个完全不同的领域,在这个领域上,我们必然就要被引导着区分出繁复体的各种类型。换句话说,把繁复体这个观念把握成名词,蕴含着要移动整个思想:把一和多辩证地对立起来,繁复体之间的类型差异就被替换掉了。柏格森恰恰就要这么做:在所有著作里,他不断谴责辩证法是抽象,是从一走到了与之相对立的他者、多,或者从相同走到一的错误运动,但它也因此始终错失了事物的本质,也就是“多少(le combien)”、古希腊语 poson。 这就是为什么他在《创造进化论》第三章里拒绝了这个问题:‘生命冲力(élan vital)’是一还是多?这是因为生命冲力正如绵延,既非一也非多,它是繁复体。此外:谓词一和多本身取决于繁复体观念,而且它们恰恰适用于另一种繁复体,亦即它靠这种繁复体,把自己区别为绵延的繁复体或者生命冲力的繁复体:“抽象统一体和抽象繁复体乃是空间规定或知性范畴”(713)。
有两类繁复体:一类被叫做并置的繁复体、数字的繁复体、分明的繁复体、实际的繁复体、质料的繁复体,它被用于谓词,我们看到:同时既是一也是多。 另一类:渗透的繁复体、质性的繁复体、混淆的繁复体、潜能的繁复体、有机的繁复体,它拒绝被用于谓述一与相同。显然,很容易就认识到,这两种繁复体的区别正是空间和绵延的区别;这很重要,在《意识的直接所予》第二章里引入空间-绵延的主题,仅仅是用来充当更优先也深刻的两类繁复体的主题的功能:“有两类非常不同的繁复体”。数字的繁复体蕴含着空间,是空间的诸多条件之一;而质性的繁复体则蕴含着绵延,是绵延的诸多条件之一。
接着,柏格森从数字的繁复体开始研究。在我看来,他的研究以非常原创的方式理解了一条原则:没有许多数字的繁复体,相反,每个数字都是一个繁复体,同样地,统一体也是一个繁复体。由此就引出了 3 个论题,我在此稍作总结:
这么来定义数字繁复体,它们就以某种特定方式招致了空间(DI, page 62) 接着就发生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意识的直接予料》出版于1889年。1891年,胡塞尔出版了《算术哲学》(Philosophie der Arithmetik)。胡塞尔也提出了一门数字理论,他明确肯定了专属于基数的特征,捆绑是对数字的综合、统一体具有可分性特征。如果说他和柏格森有什么差别,那就只在于捆绑和空间的关系,胡塞尔认为捆绑独立于空间直观;不过这个差别可以缓和,只要我们考虑到,柏格森那里有理想空间的观念,空间绝非事物的属性,而是行动的图式,亦即一种原创且不可还原的智性综合(cf. MM345)。因此,这里有个叫人意外的平行。此外,胡塞尔也以他自己的方式把数字考虑成一类繁复体。
此外,胡塞尔把数字繁复体和另一类繁复体对立了起来:当我走进一个房间,我看到里面有“好多人”;当我看看天空,我看到“好多星星,或者森林里有好多树”;或者,一座殿里有好多柱子排成了一条线。结果这就不再是数字的繁复体了:就是在这种显现本身里,感觉的聚合呈现为了一个标记,这个标记使得它被识别为繁复体、一类完全不同于数字繁复体的繁复体,它完全没有任何明显的捆绑:这就是“隐含的”繁复体、质性的繁复体。胡塞尔说这是“准质性的特征(caractères quasi-qualitatifs)”、或者有机(有组织的)繁复体、或者“形象因素(facteurs figuraux)”。
用过分简单的话来说,它是整体的属性,但绝不独立于其元素,不过,它与元素之间有一种复杂的关系,完全不同于数字繁复体与元素之间的关系。胡塞尔引了不少旋律的例子。在这里,胡塞尔与他同代人的工作明显是相契合的,[Christian von] Ehrenfels在1890年谈及了格式塔质性(qualités-Gestalten),独属于各个元素的质性彼此区别;而在另一个序列上,在[Carl] Stumpf的工作里尤其明显,他在1885年援引了Verschmelzung观念,用于指出一种(非智性的)被动综合,即领会到一种高于这些元素的序列的质性。
看看,这就是非数字的繁复体。这似乎离柏格森很远。但绝非如此:在《意识的直接予料》第二章,钟表的指针能够进入一种数字繁复体,但当我们分心时,发生了什么?它们被奠基在一种非数字的、质性的繁复体上。的确,在柏格森那里,这里有一种混合;但在胡塞尔那里绝非如此,Stumpf也不是,他们注意到,一段旋律的元素越多,它的音符就被感知得越清晰。